最大的问题出现在动画结尾处富野监督对情节的处理。最后,在阿姆罗精神力的引导下,阿克西斯被“人类的意志”推离地球,如此的剧情遂不可避免地在Fans中引起了激烈争论。虽然站在富野的思想角度上,这只不过是其怪异精神理论的正常发展,但这样一个在任何人看来都明显是“怪力乱神”的情节在高达这样一个一直在标榜其真实性的动画系列中第一次出现,则必然带来了很大分歧。高达这动画到底要讲什么?新人类到底算什么?——持不同观点的Fans间的分裂从此开始表面化,并且也促使人们开始反思高达的精神。而且在事实上,动画的这种处理还不是富野真正想要的;他真正的想法表现在《逆袭的夏亚》的第一个脚本里,该脚本因为太过怪异,在内部遭到严厉批判而被否决了,但不死心的富野把它写成小说出版,就是《机动战士高达逆袭的夏亚——贝托蒂嘉的子嗣》,现在看看这部小说,你会觉得,要是富野真照这个想法做了出来,那高达就会变成《传说巨神伊迪安》一样的作品,搞不好《逆袭的夏亚》最后会被算作半个超级系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如今的《高达Seed Destiny》差不多已经能算超级系了,不是吗?
《机动战士高达0080口袋里的战争》(1989年)
真不愧是那个时代。Sunrise在三年的时间内连续制作了Z、ZZ、逆袭的夏亚三部鸿篇巨作,然而到这时,这三部作品没有一部在商业上取得预想中的大成功。此时,无论是社会背景,还是Sunrise本身的能力,都已经疲劳得不能再撑起一部新的长篇作品,而连轴转了三年的富野由悠季也该休息了;和当时许多动画制作会社作出了相同的选择,Sunrise开始放弃长篇TV动画的制作,转而开拓OVA动画的领域。押井守在五年前开创了这个全新的领域,但那时的OVA动画基本只是一些实验性、高年龄向和成人向作品的舞台;但随着泡沫经济的崩溃和日本社会开始对动漫迷进行的完全无理的批判,主流动画界一片萧条,大量有能力的制作者纷纷转向,其中一个直接结果就是H动画和H游戏界在90年代初的蓬勃发展;而另一个直接结果是在那几年中产生出了很多伟大的OVA动画名作:《罗德斯岛战记》、《Giant Robo》、《Macross Plus》、以及AIC早期那些非常优秀的、美少女+战斗的纯商业化短篇OVA——其实这也算是年轻的制作者们在真实机器人动画恐龙化倾向下所作的一种探索……
——身为这个短暂但影响深远的时代之先声,《高达0080》的诞生,无论如何都应当在动画史上、尤其是高达的历史上用大号粗体字印上一页。它是第一部脱离了富野精神的高达动画(监督是高山文彦);它把高达的旧机体设定差不多重翻新了一遍、结果却因为不能完全放弃旧设定而变成新旧设定并存的局面,最后使一年战争、尤其是吉恩军的机设变得相当复杂混乱……不,这些都不重要,别忘了担任它的脚本的人是山贺博之,当时Gainax的核心之一,刚刚创造出《王立宇宙军》的年轻制作者(当时才27岁);高达系列十年来的真实化设定及现实主义倾向至此开始收获丰硕的果实:借助这个完善而严谨的世界,《高达0080》将重心放到了战争中普通人、普通士兵的生活上。在这一刻,高达史上最悲哀、最深刻的作品诞生了;而这部作品即使在现在、即使拿所有的动画来和它比较,它也是屈指可数的最高名作之一。虽然只有六话,虽然完全排除了英雄主义的壮举和不切实际的虚伪浪漫,但它所表达的沉重征服了后世所有的观众,也使任何一个人在提到它的时候,都无法不肃然起敬,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后来,所有机战和SD高达的游戏,只要有《高达0080》登场的,都一定会提供选择,让作品中那两个互相抱有好意的年轻男女驾驶员能顺利地成为一对;——这就是怨念啊!“孩子眼中的战争”,这样一句话,岂能概括《高达0080》于万一呢?这里没有宏大的战役、强大得不合常理的机器人、更没有一帮不知柴米油盐多少钱的小P孩在画面上肤浅地无病呻吟加互相调情(就像现在这样);《高达0080》是一部罕有地、能将战争的真意完整地表达出来的作品,即使和后面两部“O8”打头的OVA比,它的残酷也是后两者所无法比肩的。
一年战争中,居住在中立殖民地群Side 6的少年阿鲁,本应是完全与战争无涉、与杀戮和死亡无关的少年。然而由于联邦军的秘密工厂设立在这个中立的殖民地,吉恩军又拼了命地想要破坏工厂,在纯粹的偶然中,他分别与克莉丝和巴尼,邻家温柔的姐姐和在殖民地中被击落的扎古驾驶员相会,被卷进吉恩与联邦的冲突,最后在这个小小的、口袋一样大的地方,看到了战争的真实。——剧情方面提这些就够了;我强烈建议所有没有看过本作的读者都去找《高达0080》来看。看过它之后,再看Seed之流的作品,你会发现自己的眼光已经全然改变;真的,相信我,去找《高达0080》看、好好感受一下它吧,看了它之后,你会理解高达系列一直繁盛到今天,所依靠的到底是什么;看了它之后,你也会明白,和Seed及Seed Destiny的无病呻吟比起来,真正的伟大作品究竟拥有怎样的形象。
《机动战士高达F91》(1991年3月)
在《高达0080》获得广泛赞誉之后,Sunrise又提出了新的企画。这部新动画的时间定在《逆袭的夏亚》之后三十年,宇宙世纪0123;讲的是地球联邦继续腐化、军事组织“宇宙巴比伦”兴起、少年西布克坐上试验机高达F91,与恋人一起与残虐的敌人对抗的事情。这又是一个“回归初代高达原点”的打算,不仅是由富野本人监督,而且人设和机设也请回了初代高达的安彦良和和大河原邦男。其实Sunrise当时是打算把它当作第二年要播出的高达新TV版的一个前传(所谓“高达F92”?!)的;但因为整个业界普遍萧条,而且《高达F91》的评价也极差,所以这个打算根本未曾付诸实施;在那个连东映都放弃了自己的老招牌机器人动画的低潮时代里,仍然坚持做着机器人的公司就只有Sunrise了;那些年来它是一年一部高达、隔年一部勇者(低龄向的“勇者”系列)地做着,勉力维持;但即使是它,在整个时代都已失去活力的情况下也无力扭转局面。除了在OVA动画领域之外,Sunrise做出的东西也是劣作连连。有了这个前提,“高达F92”的放弃也就成了一种必然;两年之后,时代背景设在《高达F91》后三十年的《机动战士高达V》播映,但那已经根本不能称为《高达F91》的续作,它和《高达F91》之间也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在整个高达系列里,V、X、F91,是公认存在感最弱的三部作品。V和X因为是由单个字母命名的,所以念一顺字母的时候(V、G、W、X)还能被想起来;而F91,除了在排作品年表的时候,几乎不会有人提到它。——这部剧场版动画于1991年公映,而现在人们在提到F91的时候,没有赞扬也没有贬斥,它已经从头脑中被遗忘;如果不是还顶着个高达的名头,在宇宙世纪的设定中占着一席之地,今天根本没人还会记得它。时间是最好的评判者;一部动画要火上一时是很容易的,但能在热潮退去之后,在人们心中长久铭记,却很少有作品能做得到。今天被低年龄层的观众们吹捧着的那些动画,再过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有谁还会记得?对那些动画而言,现在招来一片骂声并不可悲,多少年后,连骂它的人都没有,如果不是顶着个高达的名头,根本不会有人记得它,这才是最可悲的。
《机动战士高达0083星尘的回忆》(1991年)
似乎是专门要证明那个时代的特点:TV动画衰颓而OVA动画蓬勃发展一样,1991年,在《高达0080》完结后不久,新的OVA《机动战士高达0083》也登场了。《高达0080》唯一值得吹毛求疵之处,就是它并不是那么遵守高达世界的设定,反而把设定搞得很乱;当然,这就象《可曾记得爱》完全不遵守Macross世界的设定而将设定搞得一塌糊涂一样,对已臻“伟大”之境的作品来说,再拿设定之类的枷锁来强求,无疑是愚蠢而不切实际的。——但与《高达0080》的这个小毛病完全相反,《高达0083》在高水准的基础上,对设定极其忠实,而且几近完美地补足了初代高达和《Z高达》之间的空档。
时间是宇宙世纪0083年,“一年战争”结束三年以后。地球圈好不容易基本恢复了和平——说“基本”是因为还是有不承认战争失败,决心与联邦对抗到底的吉恩军残党在地球圈作乱,——在澳大利亚的特林顿基地,联邦军试制的、拥有核打击能力的高达GP02A被吉恩残党抢走,那个坐上GP02A的人,是一年战争时期吉恩的王牌驾驶员阿纳贝尔·卡托。而年轻的联邦驾驶员科·乌拉齐(浦木宏)自从那个染血之夜,与卡托的第一次冲突开始,就卯上了这个比他强了不知多少的对手,从澳大利亚打到非洲,再打到宇宙;身处政治冲突的黑暗漩涡中,人们的命运只能被无情地翻弄……
尽管0083少见地在中途更换了监督,并因此使作品前后部分的风格和精神显得稍微有些断层,但这并不能损害它名作的地位。而且,超出常例的是,本作的男主角科·乌拉齐和女主角妮娜·帕普顿,如果要投票的话,大概是所有高达系列里人气最低的一对:这两个人从来就没什么人会喜欢。而相反地,作为“主角宿敌”存在的阿纳贝尔·卡托、和他一样SB的上司迪拉兹,甚至被作为彻底的反派塑造,结果却得到了广泛同情的西玛·卡拉豪都比这两个人要受欢迎得多。
负责0083一半篇幅的监督是右翼倾向显而易见的今西隆志。托他的福,在两个问题上,0083对高达系列的影响深远:一是开始了高达中的翻案风,用同情的话语将吉恩军的形象进行再塑造,一是开始以“战争没有善恶之分,交战的所有派别的当权者都是恶人”的理论指导高达。虽然这两个问题在0080中已经有了苗头,但是从0083开始,它们彻底被固定下来了。幸好那时今西隆志还不敢在高达里太张扬,而且动画另外一半的监督是别人(加濑充子),0083才没有沦为右翼招魂作;而从这里开始,高达系列开始扬弃80年代传统的史诗叙事风格,并向多元化的90年代进行过渡;当然,这一过渡不会立即在后续作品中体现出来,因为后面几年,它暂时还要经历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
《机动战士高达V》(1993年4月2日~1994年3月25日)
前面已经说过,《高达V》是高达系列中存在感最弱的作品之一,但实际上,它还是很值得一提的;《高达V》的背景是宇宙世纪0153年,这个时候地球联邦已经名存实亡,统治衰颓腐朽,宇宙殖民地纷纷脱离控制,地球圈成为诸多军阀逐鹿的场所;建立于Side 2的新兴国家赞斯卡尔帝国开始对地球的侵略,联邦军根本无法阻挡,只有民间军事组织“神圣军事同盟”还在坚持抵抗。出于一个完全偶然的机会,少年胡索·艾文成为神圣军事同盟的驾驶员,被赋予了最新锐的机体,V高达……
如果排除舆论干扰,静下心来观看,其实就会发现,高达V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烂,而且确实有着能够让人持续看下去的魅力,我也推荐读者一定要看一看它;然而,它的问题在于,从后三分之一处开始,情节越来越混乱,甚至令人觉得动画是不是已经脱离了监督的掌握;本来51集的长篇无论怎么展开情节都足够了,可直到结束为止,故事依然讲了个虎头蛇尾。然后,又(我为什么要说又呢?)是富野的杀人成癖,到最后,动画里的角色简直像是抢着去送死一样。这部动画里的美女驾驶员之多差点让胡索成为史上第一部机器人后宫动画的主角,可惜最后还是没实现。尤其是动画的最后三集,其死人比例之高和时间之快使得三集被Fans称为“富野月亮连续杀人事件(富野是光头)”;而它给人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造就了卡蒂珍娜,后世公认的高达系列三大BT女之首(另两个是0083里的妮娜和Seed里的芙蕾)……
其实,也许《高达V》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宇宙世纪”的设定在它身上被证明是完全不能再创造新的业绩了。《高达0080》和《高达0083》虽然优秀,但其受众层面的狭窄使得TV动画不能走它们的路;于是,就在初代高达播出15年之后(也许还要早些),Sunrise开始考虑完全放弃“宇宙世纪”的设定,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当然还要保留高达这个观众喜闻乐见的壳子;很快,它就作出了一个新的尝试,这个尝试将改变高达的命运和历史。
《机动武斗传高达G》(1994年4月1日~1995年3月31日)
不知十多年前的高达Fans在打开电视机的那一刻是怎么想的,但是可以肯定,在1994年,《机动武斗传高达G》,这部高达系列开播15周年的纪念作品开始播出的时候,看得下巴掉下来的人绝对不在少数。高达世界发展15年来,此时第一次没有把故事放在“宇宙世纪”的圈子里,而把年代改成了F.C.(Future Century,未来世纪)60年;人类放弃千疮百孔的地球,移民到宇宙中的殖民地国家(就是把现在地球上的各个国家直接搬到宇宙上)。为了以较和平的方式决定地球圈的霸权,各个殖民地国家决定举行四年一度的高达比武大会(Gundam Fight),每个国家以其最高技术力制造一部高达,所有的高达在地球上以格斗战的方式来分出胜负,最后的胜者所代表的国家就是往后四年中地球圈的主宰。这一天,男主角、新日本的高达选手多蒙·卡修带着自己的高达降落地球,除了要在高达比武大会中取得胜利、使自己的父亲从冷冻刑中被解放之外,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在找到几年前背叛家人、带着恐怖的“恶魔高达”逃到地球上的失踪的兄长。
据说在做完《高达V》之后,Sunrise社高层向富野提出“下一部高达也拜托了”的要求,然而富野做高达已经做疲了,而且《高达V》的反响,理所当然地,并不好(富野也很不喜欢《高达V》)。所以他干脆就说“下回要做就做高达摔跤算了,要不就不做了”;于是……为了达到“高达摔跤”的目的,《高达G》的监督就选择了今川泰宏(“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更适合了”,事实也正是如此),而制作协力是岛本和彦!这帮家伙都是为了热血能不要命的主:当时还在制作中的、今川泰宏的动画版《Giant Robo》,和他后来参与的《真盖塔世界末日》,都可说是把“热血”两个字的真意发挥到了顶峰;《高达G》也是一样。有着“原作粉碎机”绰号的今川最擅长的,就是如这绰号的字面意思一样,一切以热血为准,把原作世界整得乱七八糟也毫不在乎。但也不得不承认,经过这台粉碎机出来的东西,在面目全非之外,全都是激烈满点,令人看得热血沸腾。
《高达G》播出之后,的确遭到了一部分坚持高达传统的观众的反对。即使是在国内,长久以来也流传着诸如“高达圣斗士”、“Seed起码还比它好”之类的恶评,而至今仍有人指责《高达G》背离了高达系列一贯真实、严肃的精神;但事实上,要跟今川泰宏监督的作品讲原作,那简直就是开玩笑(动画版《Giant Robo》就被他做成了横山光辉大乱斗);高达系列的确是以真实和严肃为基础没错,但《高达G》绝对应该从高达系列中单独分离出来看,说得简单些,就是不要把它当高达看。明确了这一点,你将看到一部非常热血的超级机器人动画;尤其是到了后期,那种高浓度的、“理性崩坏”的热血,会让你发现到它真正的魅力和感动所在。放弃理性,直接用情感去体验它,感受那畅快淋漓的娱乐性就好了;对这样一部难得的佳作,还用完全不同的框架去套它,就实在太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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